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憩园讲坛︱第一讲:坂井洋史——《<随想录>的叙述策略和魅力》精彩内容赶紧来瞧一瞧~

巴金故居 2021-02-1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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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986年的夏天,巴金先生历时八年完成了《随想录》,到今年整整三十年。在这样一个非常特殊的年份,巴金故居特别策划《随想录》系列讲座,以巴老作品命名为“憩园讲坛”,每月邀请一位学者从他们各自的角度对《随想录》进行解读。希望我们与巴金先生相伴,避开尘世的喧嚣,回溯历史,获得精神的滋养。

“憩园讲坛”第一讲:《随想录》的叙述策略和魅力时间:2016年4月30日地点:上海图书馆主持人:周立民演讲人:坂井洋史
如何理解作者、读者和作品之间的关系
  我们阅读一本书、一篇作品,理解它、欣赏它,书到底有哪几个因素?先看作家创作一部作品,他希望能够通过作品传达自己的思想和审美意识,他也希望自己创造出来的作品尽可能真实地反映自己的思想、意识及内心感受。换句话说,作家有一种欲望——支配、控制自己作品的欲望,这个作品是我写出来的,就像我的儿子一样,这是作家对自己写的作品的期待或者欲望。而作家对读者也有期待或者预期,作家希望读者能够正确的读出自己的意图,共享自己的思想和审美意识。  对读者而言,文学作品的阅读虽说可以超越时间和空间,我们可以随便阅读过去的或者外国的作品,但是读者的经验和知识到底是有限的。比如小说这种文学形式里面充满了日常生活里一些比较琐碎的东西,尤其是衣食住行这四个方面,如果没有这方面的具体描写的话,小说就没法成立的,然而过去的东西我们不可能全部知道。大部分的文学阅读,其实是用自己有限的知识将作品翻译成自己可以理解欣赏的内容,读者阅读作品的关系大概就是这样的。所以,实际上作家有作家的期待和预期,读者有读者的期待和预期。读者跟作家的欲望、期待、预期没有任何的关系,读者有任意解释欣赏作品的权利,这是读者对于作品的关系。

  无论是作家还是读者,如果想把文学作品统统还原为唯一的叙事,实际上是不可能的。或者是想把文学作品的内容还原为现实社会上确实存在着的事实,这也是不适合的。作品描写的究竟是不是事实?这是没有保证的,即使作家说那是虚构的,读者也是不相信的。作者和读者,再把作品夹在中间,缔结一种微妙的、紧张的关系。
  文学作品之所以成为“文学”,就在于这一点,妙在实与不实,虚与不虚之间。我们太拘泥于文学作品的事实性、实在性、意义,过于计较文学作品的真实性、现实的反映程度,这样的态度,反而把文学作品的魅力和可能性变得狭窄。
作为文学作品的《随想录》
  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的十几年来,对《随想录》的评论太拘泥于文学作品的事实、实在、意义,对于文学作品的真实、现实的反映程度,过于计较。不管评论者的立场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,他们把文学作品看作现实的直接产物,从作品中取出有利于强化自己的观点。  如林贤治2001发表的文章《巴金的道路》,语法过于曲折,有点费解。但有一点非常明显,林先生很看中作家的人格、处世为人的态度,坚持思想的信仰等等文学作品以外的要素。他把这些要素和文学作品分离开来,认为这些要素可以离开文学作品存在。  2005年,一位叫蒋泥的先生在自己的博客上发表《逝者如斯夫——巴金的悔悟》,这位先生头脑中存在着理想的完美的文学,他的批评,其实是根据自己头脑里面的幻想,硬要一些原本文本里没有的东西而已。文学批评应该贴近于作品本身的逻辑,不应该超越作品的范围,要不然的话,评论者可以把作者本来没有的,也无法拥有的东西随便拿过来,把这样的东西作为标准,不断的否定作品和作者。这样粗糙的批判和对《随想录》过度意识形态的批判是有问题的。  惠雁冰2007年发表的《意识形态粉饰下的平庸—巴金<随想录>》,这篇文章也算是彻头彻尾的《随想录》批判。但是,他在这里披露的还是他自己的文学观念,这个和巴金其人、《随想录》没有关系。他要巴金强化文学对生活的干预力度,甚至要巴金扩张历史本身的内涵,他还不允许作者叙述自己的经历和感受,也不允许有任何形式的个人化的表述。作者从自己的经验和感受出发的无理的责问,根本没有任何逻辑可言。

  对于刚才介绍的文章,用严厉的调子一一进行反驳的,就是巴金研究界的前辈,陈丹晨先生。他认为这些都是没有根据的、风马牛不相及的故意刁难。我觉得陈先生的观点还是比较公允的。陈先生的反驳虽然冷静、客观,富有说服力,但这个说服力从哪里来的?因为陈丹晨先生到底是一个过来人,经历过荒诞和残酷的年代,不仅如此,还经历过之后风雨变换的年代,深刻地体会到《随想录》批判对象的可怕,这是非常重要的。今天我们阅读《随想录》的时候,应该留意到这个问题的所在。我认为陈先生还重视《随想录》的内容,看重写什么、说什么,而相对轻视怎么写、怎么说,换句话说,他还是看重事实的重量。  陈思和先生对于巴金先生的看法更全方位,他强调《随想录》的纵面价值。《随想录》确实含有大量八十年代的珍贵信息,但这个珍贵到底是事实的珍贵,还是作为资料的珍贵?当然文学作品可以是资料,但所有的历史资料不一定是文学作品,事实的价值、作为资料的价值,不完全等同于作为文学作品的《随想录》的价值。把《随想录》认作文学作品的角度来阅读,读出事实以外的价值,这就是所谓文学性的阅读。  不要把《随想录》看作单纯的事实反映、资料的汇编,要把它看作一部文学作品,从中读取丰富的内涵和魅力。批判《随想录》的人,他们都非常重视《随想录》作品本身之外的因素,比如作者人格的完善、有理性的社会批判意识等等,他们觉得《随想录》里面这些因素不足、缺席,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能看到的实在的东西。对这些人来说一部文学作品的价值来自于作品里面看不到的东西,如果这样的东西欠缺的话,他就认为作品是没有价值的。
《随想录》的文学性、文学性阅读以及它的魅力
  《随想录》这样的作品怎么样阅读?这是一个问题。《随想录》每一篇内容,都可以视为是真实的,巴金在《随想录》里的中心思想就是提倡讲真话。那么,《随想录》写的内容,是不是都可以还原为事实?如果说《随想录》有魅力的话,那么它的魅力都来自于它所提供的事实的力量。事实上,《随想录》的叙述主体并不单纯简单,相反,非常的复杂隐晦,应用了巧妙且微妙的叙述策略,比如《随想录》里面关于噩梦的描述就是如此。  1980年所写的《随想录》第60篇《说梦》里面有一些关于噩梦的记叙,仔细地评论这一段描述,可以发现很短的内容里,噩梦竟然有四种,这些做噩梦的时机、地方、环境都不同,噩梦的性质也不一样,第一个、第二个、第三个是文革期间受到迫害的噩梦,第四个是1980年代的,作为记忆的噩梦,隔了一段时间还要折磨他的噩梦,里面有四种不同的噩梦。更重要的是,作者把第四个噩梦叫做后遗症,把过去的噩梦和现在的噩梦,以因果关系看作是一连串连续性的事件连接起来,所有的噩梦都属于叙述的主体,而这个主体从文字表面上还是看不见的、不可视的存在。再进一步分析巴老在《随想录》里面描述的噩梦的特点:这些噩梦把梦境和现实混淆在一起,时间前后秩序被打乱。“结束了,一个悲剧,几乎吓坏了他”,这话发自被迫害人的口里是可以理解的,但实际上却是发自巴金的口里,当年做噩梦的巴金把时间秩序打乱,丧失了时间的观念,这是非常有特色的描述。不仅如此,现实景观也变形进入了噩梦中,淋漓地表现了噩梦的恐怖度。

  第144篇《我的噩梦》,就是《随想录》噩梦的描述中最深刻、最有深度的一段。巴金还陈述附加在别人身上的迫害,由此增加了痛苦和恐怖。对巴金来说痛定思痛就是得不断回归到文革当中,不断地承受残酷、痛苦的那段人生。为了表达这种痛苦的永续性,所谓的回忆文字,仅仅以过去再现是不够的。巴金的噩梦描述采用打乱时间、空间的笔法还是有道理的,可以理解其痛苦是多么大、多么折磨。
随想是如何成为《随想录》的?
  从读者来看,自己的面前只有一部已经成册的《随想录》,那么,这部《随想录》是经过什么样的过程成为《随想录》的?作者的头脑里面老是存在着某种意念、情绪或者判断,而意念、情绪、判断逐渐酿造写作的动机,作者就觉得这些东西非写不可、非发泄不可、非以文字文章的形式表达出来不可。作者、作家之前是以一个人的角度或者身份来考虑这样问题,但到了第三个阶段,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还是作家、文学家,以这样的一种立场来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。职业性的作家抓住自己内心一些东西的时候,都有自己的经验和技术。写《随想录》的时候,巴金经常被种种病缠绕着,不仅要阅读自己刚写的文章,还要修改,有一个反复推敲的过程。作家是自己作品的第一个读者,要一直持续地推敲文字直到自己觉得满意为止。  《随想录》从最初的阶段到最后的阶段,到底经过怎样的变换过程,这是非常重要的。读者在通常的阅读条件下,只看到白纸黑字,只看到已经能够眼看到的、可视化的作品,没有办法意识到作者文章背后的煞费苦心。除了读者能看到的、认识的,通过文字文本可以理解到的作家形象以外,还有藏在文字背后那些不可视的、但确实属于作品因素的存在。而把这两者结合起来的总体,就是我界定的叙述主体。为了充分品位《随想录》丰富的内容和特殊的叙述方式,应该注意到更广义的叙述性的主体存在。  《随想录》中,巴金一方面回忆当年,追诉过去,提供过去的一些事实。另一方面,描述现在、目前、今天所谓的后遗症。《随想录》的世界是把这两者混合在一起一并抛出来,读者面对这样一个议题的作品,根据自己个人化的期待,都有自己的体验、经验、记忆,往往把自己的兴趣聚焦为提供事实的一面。结果嘛,“原来如此的”,“这个情况我也看过的”,各自经验的再确认,记忆被强化,自己算是过来人,自我肯定。

  《随想录》还要描述正在被噩梦折磨的自己,提醒读者知道、理解噩梦依然存在着、持续着,问题还没有解决。《随想录》里面的情感、认识、判断、内心的表现是属于这个方向的。当然,这些不能作为还原为事实的要素,如果读者把阅读焦点聚焦于这方面的话,对于很多问题的当代意义的理解是不对的。读者面对这样的文本作品,自以为是地基于自己的经验、知识和判断来理解《随想录》,阅读期待是受到挑战的。《随想录》的内容议题可以说是分裂的世界,换一种说法的话,是阅读的分裂,在中国的现当代文学史上找不到第二本,我认为这就是《随想录》难能可贵的价值所在,也是魅力的源泉。

观众提问
提问我想请教,有人评价巴金《随想录》的文学价值、历史价值远远要超过他以前的《家》《春》《秋》等,不知道您怎么看的?
我比较着重的阅读是《随想录》。1989年,我拜访巴老,他亲自送了一套签名的《随想录》,那还是最早的版本。说实话,当年我觉得《随想录》还是太浅了,香港方面还有粗糙的批评,认为《随想录》的文字太幼稚、没有技巧。但后面集中阅读《随想录》,越读越深,发现它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作品。以往所谓的《随想录》研究,还是没有发掘出来很丰富的东西。另外一方面,我非常喜欢看他的小说,特别是那些小人小事,《憩园》是我最喜欢的,文字不一样,不能做单纯的比较,各有千秋。《随想录》的魅力,因为采取比较隐晦的、比较微妙的叙述策略,所以不容易看出来,年轻的时候或者刚开始接触的时候,我一点也看不出来。 坂井洋史
提问坂井老师,刚才您给我们介绍了《随想录》,讲解了读者怎么样从其它的方式打开一扇窗,更进一步地读《随想录》。请问,巴老的《随想录》与他的早期的文学作品创作理念上有什么区别呢?
我今天的内容里面,故意强调《随想录》比较复杂的,比较偏向于丰满的叙述的技巧、策略,但《随想录》还是属于散文类的,所以与年轻的作家不好比较。三十年代,巴金的小说和同时代的日本文学作品小说比较的话,还是看出来一些比较明显的区别。对于现实社会,围绕环境的意识还是非常强烈的,巴金非常重视自己的理想传达,对于为文学而文学的、纯粹以艺术观念来强调文学价值的作家来讲,显得比较陈旧或者古老、过时。巴金年轻时的一些小说作品,幼稚的、不成熟的地方当然不少,这个要看怎么样阅读,怎么样分析,从哪个角度来阅读,阅读的方式决定了这个作品的价值或者可能性。我们应该有比较丰富的、丰满的阅读,才能够把作品里面丰富的东西读出来。我觉得哪个年代的小说都有魅力的,还是有研究的价值,不能简单地用一句“非常陈旧的过时的或者19世纪以前的小说”的说法来解决。 坂井洋史
提问坂井先生您好,我想听听您对于《憩园》这部作品的看法。
年轻的一代没有亲身经历的体验,如果有的话,也只是从书本上学来的。这恰恰是我今天强调的一点,如果没有这样的知识或者经验、体验、记忆的话,是读不出《随想录》的魅力的。把《随想录》这样一部作品完全还原为事实的汇集,无异于把《随想录》的价值变为狭窄的东西。《憩园》在叙述方面是非常复杂的一部小说。黎先生这个人是介入到一个比较封闭的世界里面,他介入的那个家庭里面有很多很多的隐情。小说本身故事情节的结构,还有故事展开都是以解密为动机的,怎么样介入、到哪个深度,《憩园》里面隐藏着一些谜。这个叙述方面非常有魅力,把读者的兴趣延续下去的技巧非常丰富。一方面,《憩园》小说结构圆满,但另一方面巴金非常忠实于自己当年的思想,宁可牺牲一部作品的完整,还是要遵循自己的理想。他的思想方面的一种斗争,恰恰集中在这样一部作品里面,在这个意义上来讲,《憩园》是一部杰作。 坂井洋史
主持人小议

  随着一个人的人生经历的变化,重读一本书,感受也会有很大的变化。尤其是巴金有六七十年的写作史,他很简单的一些话里,背后可能有一些东西是需要不断体味的。我想到坂井先生几年前曾经提示过我一个很小的细节,就是巴金先生怀念中岛先生的文章里面,他说他们两个人曾经在一家小酒馆里面喝酒。坂井先生说,这个小酒馆是没有名的,规模很小的,但在日本人的观念里面,只有很亲的朋友,才会拉到这样的地方两个人喝酒。所以一个文豪,在他的叙述背后还是有一定的意图在看似平淡的话里面,显示出他和这位日本朋友之间的亲密关系到什么程度,这些文字是极其容易忽略掉的。2016年,为了让大家重读《随想录》,“憩园讲坛”每个月都会有一次演讲,欢迎大家前来听讲!

注:本文根据2016年4月30日,坂井洋史《<随想录>的叙述策略和魅力》讲座录音整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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